▲南山

关于吃的那些事儿

〔1〕

      年纪大了的原因，近年来总爱回忆小时候的事儿，加上小家伙晚上睡前也总爱让我讲讲我小时候的事，就碎片似的一点点忆起以前住在农场时候的总总。除了诸如小孩子利用山上的原生态材料制作一些玩具以外，女儿总喜欢了解我小时候吃了什么好吃的。在她心里，吃是顶顶重要的一件事，只排在玩后面。

      回忆之门一打开，就一发不可收拾，可谓思绪万千、滔滔不绝。记忆里的小时候，是在80年代中后期，住在一个农场，从村头到村尾，用走也就只花不到20分钟。全村也就160户人家不到，谁家养了几头猪，谁家小孩叫什么名字，都彼此一清二楚。那时候民风淳朴，真算得上“路不拾遗、夜不闭户”。小孩子上学也都自己走着去，从来不怕被蒙被拐，大人们也每天安心上工下地，回家就能看到孩子们已经自己回到家了。然后就炊烟袅袅，不久就能闻到家家户户传出的饭菜香。

      那个时候已经开始用起了蜂窝煤，当然也还有用柴火的。蜂窝煤都是自己买来的煤，和上黄泥，加上水，用锄头或铁铲和面似的和均匀，然后用手动煤球机使命往和好的煤泥堆上碾压七八次，再握住煤球机的把柄，两个拇指用力一挤压，一个完整的煤球就出来了，跟拉屎似的。小时候总爱看父亲制作蜂窝煤，但总因人小没力气插不上手，就一直在边上着急干瞪眼。现在的人竟然从蜂窝煤受到启发，研制出蜂窝煤蛋糕，也真是独具匠心。现在的孩子哪懂得什么叫蜂窝煤，刚好还有这么个物件可以进行形象教学。

      那个年代物质匮乏，加上农场离集市比较远。一家一般就10天半个月去镇里赶个西。当小孩的喜欢跟，可以顺便看看花花世界，还可以趁机跟大人要钱买点零食。我至今仍心心念一种裹着粉色或白色糖衣的花生糖，是每次赶西总想吃上的。而母亲总会满足我的愿望，会掏钱买上一袋，我便欢天喜地大呼万岁。母亲当时的心情我现在很能体会，只要孩子喜欢的，总会想办法满足，为的就是孩子脸上洋溢的笑容和快乐。还有另外一样，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，就是三层肉炒大蒜芹菜，至今仍然喜欢。每当家里做这道菜，总会端着碗坐在家门口屋檐下吃，炫耀似的跟邻居显摆自己家有这道菜。邻居家的小朋友也都喜欢一起坐在屋檐下吃饭，会一起分享分菜吃。那时候的饭菜总是那么香，我们也特别容易饿，到了饭点总是狼吞虎咽，嘴里嚼得啪啪响。

      当我跟女儿说了以前的吃食的时候，她觉得很不可思议，嘴里喃喃道：“这些有什么好吃的？就没有其他的了吗？”是的，就这些，但已经足够我回忆回味一生了。

〔2〕

      中国人重视吃喝，见面总喜欢问：“吃了么？”相当于现在的“你好！”现在的年轻人应该是说不出“吃了么？”，已经全然西化，觉得这种说法会被人家笑，太俗气。我这一辈人，已经没有几个这样问了。我仍然是会问的，每当下班回到小区，见了保安、邻居，就会关切地问他们“吃了么？”在我看来，人生在世，吃饱穿暖是很重要的一件事，问人吃了没或让人多穿一件衣服是一种礼貌和关切。这是受父亲的影响的。父亲在家待客，如果客人还没吃，总是要饭菜款待的，即便没到饭点，也要跟客人事先说好多坐一会儿在家里吃过饭才能走。

      父亲的待客之道，小时候是常被我们兄妹三个诟病的。我们认为人家不吃就不能强留，谈完事该走就走。总让人在家吃饭，也要劳累着母亲，需要忙前忙后整像样的饭菜。我的记忆里，我时时是要在厨房帮母亲准备饭菜的。一道一道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出去，父亲和客人们在客厅谈笑风生、杯觥交错，而我和母亲在厨房里却饥肠辘辘，连水都喝不上一杯。每每前厅酒足饭饱，宾主尽欢后，我和母亲收拾完也只能吃残羹冷炙。当年是很不喜欢父亲的这一点，这么多年心中也是一直埋怨着的。但似乎农村里的女人们都是这样的，所以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。母亲和我也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些。记得前年一位亲戚到家里来，仍很自然地对我说：“阿二，你去厨房把这菜再热一热。”在座的男士们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。而我小时候辛辛苦苦，下课后满地去找野菜喂养大的一大笼子的兔子，也被父亲杀了煮了款待这些人了。

      父亲的接人待物，赢得了众人的赞美。他的交友广泛，至今朋友遍布五大洲四大洋，每到节日各种电话微信问候不断，也是他做人成功的一个证明。

      现在，家里有客人的时候，我也能上桌吃饭了。反而是父亲会在厨房里忙前忙后，准备满满一桌的菜，还总关心我有没吃饱。父亲也整宿整宿不合眼，照顾着常年患病卧床的母亲。他总说：“一日夫妻百日恩，我不照顾她谁照顾？”总让我默默泪流。一个朋友总说，和平年代哪有患难夫妻？这些年我的经历，也让我怀疑这世间是否有真爱。但父亲对母亲的不离不弃，让我重新思考人生和情感。人总是要相信，世间会有那么一个人，会真心爱你、待你，直至白首。

〔3〕

      钱钟书的《吃饭》里描绘：“吃饭还有许多社交的功用，譬如联络感情、谈生意经等等，那就是‘请吃饭’了。” 有时打电话给朋友的时候会答复说正在外面吃饭，我们也就意会到他正在外面应酬。而我们有事要办，如若能约成对方一起吃个饭，也就意味着事情成了一半。如若约不成，那基本上没什么戏了。但也不绝对，自从国家的八项规定出台以后，政府机关单位的人员也不敢轻易答应出去吃饭，即便没约成吃饭，还是有机会的。

      我们现在吃饭，也比以前更讲究了。好朋友间请吃饭，可以随意些，但也要过得去，不能掉了面子。请客户或领导，总也要考虑档次和地点，有时吃的并非饭菜，而是吃的是脸面。别人有饭吃而来吃你的饭，那是给你面子，自不可怠慢。现在是绝少在家请客吃饭的，一来没时间，二来也没那做饭做菜的手艺，三是非亲非故绝不会请到家。母亲那一辈个个女人都能做一手好菜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。

      很想念小时候能坐在家屋檐下吃饭，一人一口交换来的菜，吃下去好似人间美味一般。